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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一章 母狼与小猪(下)两更合一(2 / 2)

朱利奥的羽毛笔折断了,赤红色的墨水流淌到羊皮纸上,像是血。

他没有了继续抄写经文的心思,站了起来,黯淡的日光告诉他,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——他突然很想见见自己的老师,就去了,反正庇护三世可能不见任何人,但绝对不会不见他,但他到了门外,约翰修士告诉他,现在庇护三世正在与德西修士谈话。

“朱利奥说过你可以留下,”庇护三世说:“你就可以留下。”

“您这么宠孩子可不行。”德西修士说:“您看,我已经遭报应了。”

“孩子们有时就是爱玩玩火,”庇护三世说:“让他们彻心彻骨地痛一次,他们就会乖啦。”

“包括朱利奥吗?”

庇护三世点点头。

“那可真看不出来。”德西修士说:“我是说您。”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:“但我真的没办法留在这儿了,他们可不会白白地看着我在这儿却不设法从我这里弄到些什么。”

“好吧,”庇护三世说:“我理解,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您又没办法打他的屁股——我听说约书亚已经按立了他,并且擢拔他做了审判员。”

“总有一天我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。”德西修士说:“但我现在只能看着,圣父,我很难过。”

“那么你要去哪儿?要我为你写一封荐书吗?”

“不胜惶恐,但我已经决定了去亨利七世那儿去做他儿子的老师。”

“哦,”庇护三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:“那是个好职位。”

“是的,”德西修士说:“在我不在罗马的时候,能帮我看着点马丁.勒德吗?”

“那么。”庇护三世没有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若是我不在罗马的时候,你能帮我看着点朱利奥.美第奇吗?”

德西修士瞪了这厚颜无耻的教宗一会:“……成交。”

“成交。”庇护三世说,“朱利奥就在门外,你要去和他道个别吗?”

“当然。”德西修士说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德西修士不但与朱利奥道了别,在离开罗马前,他忍不住还是去看了马丁.勒德。

小马丁今非昔比,他从一个枢机那里领了圣职,又做了法理部的审判员——作为约书亚.洛韦雷的拥趸,他也和一些公开支持与拥护洛韦雷的神父那样,在腰上缠着一圈铁链,在德西修士看见他的时候,他正和约书亚.洛韦雷在一起。

一见到德西修士,小马丁当然十分高兴——他还以为老师不会原谅自己了呢,以至于走出两步后才发现自己将恩主丢在了身后,在他讪讪地又退回到枢机身边后,就连约书亚.洛韦雷都笑了(虽然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),“是你的老师?”他抬起手,咳嗽了两声:“那么就去吧,”他说:“好好地与你的老师说话——虽然你们的想法或许有所不同,但我不希望看到我的麾下有一个不尊敬老师的学生。”

马丁.勒德连忙向他起了誓,说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,才去和德西修士说话。

德西修士向小洛韦雷枢机鞠躬,目送着他走入洛韦雷的宅邸。

约书亚.洛韦雷的背影即便混杂在枢机群中,也很容易被辨认出来,因为他走起路来,一瘸一拐,又弓着背,缓慢的像是一个已经九十岁的老人。

然后他看了小马丁一会,马丁.勒德的眼睛里全是对洛韦雷的钦慕:“你知道吗?”德西修士说:“上一个这样用苦修与苦鞭来折磨自己的人是哪个吗?”

他没有等马丁回答:“是萨沃纳罗拉。”

马丁.勒德当然听过这个名字,但他并不认为,这个被判作异端的邪恶僧侣能够与小洛韦雷枢机相提并论。

“萨沃纳罗拉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,”德西修士说:“他没有出众的才华,也没有特殊的天赋,面容丑陋,声音嘶哑,他唯一能够吸引教众,说服信徒的只有他的苦修与苦鞭——他也确实折服了许多人……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,但我是亲眼见过的,孩子,我到佛罗伦萨去,那时候正是他最为显赫的时候——佛罗伦萨里的每一个人,从老人到孩子,从贵人到乞丐,从男人到女人,没有一个不为他癫狂的。他手指一指,说,那是个异教的雕像,他们就去把它砸碎;他看向一件袍子,说,那是淫荡的象征,他们就把它投入火中;他说,佩戴珠宝是有罪的,阅读书籍是有罪的,享用美食是有罪的,群众就都把它们丢入阿诺河……最后,哪怕是个人,只要萨沃纳罗拉判他有罪,他就有罪,要被投入监牢,或是处死。

那时候,佛罗伦萨就是他从天上摘到地上的国,而他就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主宰。”

“所以说,他们是不一样的,”马丁.勒德争辩道:“萨沃纳罗拉用这种邪恶的手段来满足个人的欲望,但约书亚.洛韦雷已经是个枢机了。”

“枢机可不是结局,”德西修士向梵蒂冈宫望去,话中的含义明白不过:“不但是枢机,就算是教宗阁下,也完全不能说抵达了最为辉煌的顶点——你记得魔鬼将耶稣基督带到最高的山上,指着山下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说的话吗?”

他上前一步:“魔鬼说,你若俯伏拜我,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。”

马丁.勒德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。

“现在他对你说,”德西修士严厉地道:“你若俯伏拜我,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。”

马丁.勒德扭过了头去。

“你知道我们都很难过吗?”德西修士说。

“但是他把我驱逐出去的。”

“因为你愿意为魔鬼做事。”

“但约书亚.洛韦雷枢机并不是魔鬼,”马丁.勒德忍不住争辩道:“他是个虔诚的人,所有人都能看得到。”

德西修士悲哀地摇了摇头:“你还记得你曾推翻了圣桶吗?”他提醒道:“那时你并不认为,人们走入圣门就能洗脱罪孽,满身原罪的人是无法凭借这些外物为自己赎罪的,只能信主,求主来为自己求告,方能解脱——那么现在你又为何被这些外物影响了呢,难道这些宣示于人的苦修,苦鞭不也是一种矫饰吗?只不过一个有形,一个无形罢了,你为什么爱这个,却憎恶那个呢?”

“不,这不一样……”

“那就来反驳我!”德西修士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真理从来越辩越明,只有虚假的东西才需要遮掩。”

马丁.勒德伤心地鼓起了脸。,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,但他也不愿意承认德西修士说的是真话。

他呆了一会,左右看了看,发现周围没有人,就提起袍子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
只留下德西修士一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