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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9 瓶中人(2 / 2)

这些人不是清晰的,甚至不是人形的,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存在于这里,他们就仿佛是临时前的幻觉,但是,义体高川觉得就是他们。

然后,义体高川又觉得,反而是自己变成了其它的东西,不再是“人”。

变成了什么?当这个问题浮现的时候,答案也同时浮现了。

——乌鸦

义体高川察觉到,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鸦。

这是一只向着深渊的深处俯冲的乌鸦,速度不断加快,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,那仿佛不存在的空气也开始尖啸起来,形成一股股强大的阻力,那是“风”。宛如喻示了“风暴降临”的疾风从深渊下方吹来,吹得这只乌鸦摇摇晃晃,无法再如过去般自在地穿梭,似乎这些风形成了一只“巨手”,试图抓住它。但是,它摇摇晃晃地钻过这只“巨手”的指间,穿过这狂风的间歇,向着那积累的看不见的风暴猪突猛进。

“风”变得锐利,在乌鸦的身上留下一条条的血口,大片的鸦羽被剥下来,洒落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,最终连轮廓都仿佛被这深沉的黑暗融化了。但是,黑色的乌鸦仍旧在这片黑暗中保持着轮廓,因为猩红色的血已经涂满了它的身体。

它向下,不断向下,翅膀扇不动了,便只是维持平衡,依靠坠落的惯性俯冲。

那预感中极为强烈的风暴终于出现在它的眼前。混乱的气流在黑暗的背景中同样充满了存在感,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迎接着向下俯冲的乌鸦,仿佛只要它一冲入其中,就会被那张巨网抓获,撕碎,洒落在黑暗的深渊中,不留下半点存在的痕迹。

即便如此,乌鸦那俯冲的身姿仍旧没有半点动摇。

半空中,乌鸦的身体开始变形,一个人影从鸟的姿态中诞生——义体高川以这样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姿态,冲入了这片风暴中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变化,但是,他认为自己必须这样,必须以“一个人类”的姿态,而不是以“一只乌鸦”的姿态,去迎接这场或许是极端酷烈的风暴。

人,不是海燕。

所以,当海燕在风暴中翱翔的时候,人便被席卷,抛起,坠入那冰冷的大海中。

义体高川尝到了冰冷而苦涩的海水的味道,肌肤被冰凉的感觉浸泡着,身体完全僵硬,无法呼吸,随波逐流,时而下沉,时而上浮。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,然而,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刻,他的最强烈的念头,仍旧是桃乐丝等人交托给他的计划,是那对“程序”的信任和期待。

自己做到了吗?自己已经完成接触了,的确接触到了,那么,“程序”运作了吗?自己坚持到了现在,“程序”能够成功吗?在死亡之前,和“程式”有关的念头填满了义体高川的思维。

于是,宛如幻觉一般,十分形象的,自己无法理解,但一看就知道是“程式代码”的东西,在他的眼前萌芽,舒展,就如同从一个无限小的体积内部猛然爆发出来,瞬间就张开了巨大的面积:公式、数字、符号、乱码……层层叠叠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。

义体高川睁大了眼睛,注视着这片越来越宏大壮阔的奇景。

——接触确认,基素捕捉百分之三,已经达到最低标准。

——程式初始化完成,再构建中。

——指令触发,将以最大程度展开结构。

全都是一些不明觉厉的心声,有时会让义体高川觉得,这是自己胡思乱想的“配音”,但是,自己可以观测到的现象正是这展开的程式结构。当这些数字、符号、公式和乱码穿过自己的身体——就如同自己已经没有了身体,只剩下一个不可接触的灵魂——那冰冷的浸泡在海水中,虚弱得无法动弹的感觉就渐渐被一股温暖填补了。

义体高川觉得,自己正在“活”过来。

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和“风暴”一样强大的力量托起。

他抬起头,想要去“看”到更多,于是,上和下的概念再次出现,天和地再次分开,“海水”的感觉变成了海水的质感——他真的觉得,自己就在大海中,被一股股暗流拖着上浮,水面波光粼粼,有淡淡的光从海面上照下来,穿透了十几米的深度。

那淡雅的光,就像是在迎接自己一样。

这份美好的感觉让人难以再将之当成是幻觉和错觉——因为,在那残酷的痛苦后,他是如此的想要抓住这片平静又美好的光芒,他多么地希望,那是希望的光,而不是延续痛苦的象征。

义体高川甚至被这光感动得快要流下泪来,然而,当他努力挣扎游去,终于钻出水面的一刻,却骇然发现,那光的源头是红色的,与其说悬挂在天幕中,毋宁说本来就是天幕的一部分——它并不高,沉甸甸的,仿佛凑在瓶口处的眼睛。

是的,那是眼睛!

一只正在从瓶外,带着恶意窥视着瓶内玩物的巨大眼睛。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他不由得痛苦又嘶哑地尖叫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