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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一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(2 / 2)

宇文旭听舅舅这么一说,若有所思,祖父经常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,若是按照一般的解题思路去解题,确实容易误入歧途。

譬如,祖父曾经问他:地上有两张流通券,一张面值一千匹,光洁无比,一张面值五百匹,皱巴巴的有污损,应该捡哪一张?

宇文旭的选择是捡那面值五百匹的流通券,因为他觉得面值一千匹的流通券可能是假的,而祖父的答案是:“傻孩子,不应该是两张都捡起来么?”

吃过多次亏的宇文旭,此刻有些意动:那么,这果然是论述题?祖父又在给我下套了?

宇文旭又想了想,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。

舅舅的说法,是认为地主和实业主已经“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”,难以辨别所属阶层,但是,按着祖父教的知识,宇文旭发现舅舅的说法其实有待商榷。

“阿舅,总体而言,地主还是地主,哪里是实业主嘛。”宇文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,然后向舅舅分析起来:“地主的土地还是土地,无非是庄园里种的东西,由庄稼变成了经济作物。”

“他们开办了作坊、工场,也经营商社,但那只是权宜之计,作坊和工场的规模,商社的营业额,能大到哪里去?”

“我看过有司每年的统计报告,以河北为例,农、矿、工、商,缴税、营业额排在前列的‘法人’,没一个是士族产业,若以雇工人数排位,同样如此。”

“舅舅所说适应潮流、开设作坊的地主,实际上所拥有的机器不多,雇工相对也不多,更像是主业停滞后,开设副业赚钱补贴家用。”

“这样的作坊和小工场,或者养殖场,生产规模上不来,成本压不下去,产品售价没有优势,利润根本就上不来,最多混个温饱,赚大钱是别想了。”

“地主们手里还有着大量土地,土地还是他们的主要生产资料,至于作坊和工场,无非是添头,其中的雇工,实际上是佃农。“

“但真正的实业主不一样,他们的生产资料,是成百上千台的机器,大量雇佣劳动力,产品同时销售国内、海外市场。”

“然后用外贸赚的钱,补贴国内销售的商品价格,所以他们的经营优势很大,完全是靠生产商品进行销售而盈利,这是他们的利润大头,不可能还有别的替代品。”

宇文旭指着自己坐的胡床,以此为例:“地主,现在就像一个坐在胡床上的人,脚踩在地上,坐在名为实业的胡床上,若情况不对,他站起来,离开了胡床,但脚依旧踩在地上,日子依旧能过下去。”

“他们的土地,随时可以改种粮、麻,能够重回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状态。”

“可实业主们不一样,虽然有钱的实业主也会购买田产,但他们的赚钱工具,是安装了大量机器的工场而不是土地。”

“他们进行工场生产,不是为了自给自足,所以要有统一的大市场,以及辽阔的海外市场,他们才能靠销售商品在市场上挣钱,这是自给自足做不到的。”

“对于实业主来说,工场生产是主业,工场、自由劳动力以及市场是不能没有的,若没了,实业主也就完蛋了。”

“所以,总体来说,地主依旧是地主,即便经营了些许实业,却只是副业,和实业主是有区别的,总不能...总不能一个人手里拿着锅铲就变成了厨子,对吧?”

“实业主阶层的生产资料、生产关系,和地主阶层是不一样的,地主如今是日子过不下去,才做副业补贴家用,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嘛!”

“所以,这还是道选择题。”

宇文旭越说思路越清晰,而韦挺越听心越惊:你不可能有这种见识,而那什么‘生产资料’,‘生产关系’,典籍上可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
这种诡异的知识是谁教的?

韦挺知道一定是天子教的,并且已经在宇文旭脑海里生根发芽了。

如此一来,他要想把外甥的想法转过来,难度不小。

天子一直在针对士族,用软刀子割肉,以科举限制士族子弟入仕,以发展工商瓦解庄园,这一点,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。

大家对此无能为力,因为这是阳谋,天子堂堂正正行事,若讲道理,谁也讲不过天子。

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太子,希望太子将来继位后能够“从善如流”,然而太子看上去不太可能改弦更张,估计自幼被天子教育,思维定型了。

所以,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太孙身上。

现在,韦挺是看出来了,多年后,若宇文旭继位,很大概率会继续祖父的政策,将士族逼至穷途末路:要么完蛋,要么转型。

天子出这道选择题,就是要看看皇孙的倾向是什么,说的是地主和实业主,实际上指代士族和工商。

当今天子,用了差不多三十年,把士族的经济基础-庄园-弄得几近崩溃。

大量佃农、庄客出逃,加上粮价、布价持续多年走低,使得庄园的经营成本大涨,收益却大减,于是不得不转型。

要么种植经济作物,要么从事一直看不起的贱业(工商),开设各类作坊、工场。

但是,正如宇文旭所说,许多士族转型开办的小作坊和工场竞争力不行,只是做到了温饱,远谈不上赚大钱。

想要赚大钱,就得上规模,一旦工场上规模,那就是不归路,再也回不了头,得把实业当做主业来做,毕竟机器可不便宜。

那么,把实业当做主业来做的士族,还能称之为士族么?

韦挺经常思考这个问题,发现再这么下去,士族真就要不可逆转的“变质”了。

士族在经济上不得不转型,在仕途上,因为当今朝廷已经断了士族靠着门第、名望入仕的路子,士族子弟想入仕当官,可靠的途径就只能是考科举。

科举的竞争越来越激烈,大量寒族、工商子弟拼了命的读书,为的就是通过科举做官,士族子弟面临数倍于己、疯狂做题的普通考生强有力竞争,想要脱颖而出是越来越难。

再这么下去,很可能会出现许多士族接连两、三代人无仕宦,或者入仕后无法位居高位的情况,在政治上变成无根之木。

累世二千石为世家,没有了累世为官,又没有富贵、显赫的姻亲,士族就只有门第、郡望引以为傲,可那是祖宗的荣耀,儿孙不努力、不能跻身高位,家道中落不可避免。

这样的例子,数百年来比比皆是,韦挺就知道一些例子。

譬如当年衣冠南渡时,琅琊诸葛氏和琅琊王氏并称“王葛”,结果没过几代人,人们只知道琅琊王氏,琅琊诸葛氏已经淡出视野。

原因就是诸葛氏子弟的仕途不顺,于是门第下跌,泯然众人。

“阿舅,看来若是要二选一,实业主可比地主有前途多了。”宇文旭兴奋的说,他终于想到了答案:“说到民以食为天,如今中原各地,不一样有新式农场提供粮食么?地主的庄园又不是不能替代嘛!”

“啊..这话也没错....”韦挺敷衍着,看着兴高采烈的宇文旭,又看看花园里泛黄的花木,心中一叹:

大势已成,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...